晚阳余晖落下,树影斑驳投落在并不高的院墙上。
韩幼晴刻意藏匿身形,潜在墙角阴影之下,借着树枝荫翳的遮蔽,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那处院门。
院门紧闭,她尝试着轻轻去推,门扉后传来铁链碰撞的声音。
看来房门从内上了锁。
紧贴墙壁,韩幼晴还能隐约听到院内偶尔有人行走的声音。
此时她倒是盼着自己有陆羽的本事起来,若是陆羽在这,只怕连院内有多少人,分布在何处都能听得一清二楚,哪还需要自己以身试险?
她略一思索,走到巷尾的一棵大树下,干净利落的几个起跳,借着树干的枝叉翻上了树梢,小心谨慎地将自己藏在树叶之中,靠着身处高处,看清了院内的情形。
从巷子外看,并不能察觉这处院落的异常,可韩幼晴站在树梢之上,鸟瞰之下才惊觉这处院子竟然打通了隔壁四周的墙垣。
外观不过尔尔,可内里却暗藏锦绣。
小桥流水,屋亭院落,假山嶙石棋布,别有洞天。
这般模样,怎么可能是破败巷子内一处不起眼的小院该有的景象。
韩幼晴心中虽然好奇,但也不敢轻举妄动。
若是所料不差,此前出现的那名账房先生应该是谋道之人。
韩幼晴自幼出生在谋道世家韩家之中,虽未习谋,但在父亲这般谋道大家的耳濡目染之下,对谋家手段还算了解。
若是如她所料,只怕这院落里的布置绝非仅仅是为了美观,其中因势导利,借用风水布局的阵法暗局恐怕不知凡几,若是贸然潜入,只怕会身陷囫囵之中。
她并不懂这些,便只能站在树上,用肉眼观察。
只是这院落错综复杂,各处亭台楼阁林立,屋檐密布,难以看清其中状况。
正待夕阳最后一丝余光将尽,天幕渐暗,韩幼晴正准备放弃,打道回府时,却看见院中一处角落的花田里走出了两个头戴兜帽的怪人。
其中一人身后负着一个等身的黑袋子,手里抓着柄铲子,随意寻找了个地方,便就势挖起了田土。
另一人则站在一旁,好整以暇地观望着,因为背对着韩幼晴,让人看不起两人的面貌。
不一会儿,一个大坑挖出,那挖坑之人拖拽着袋子扔进坑中,又哼哧哼哧地埋上。
韩幼晴见两人这番动作,只觉得诡异,想眯着眼睛看得更加仔细一些。
却不曾想那手中并无动作,负手而立之人在韩幼晴看得正入神时,猛地回头,朝着她站着的树梢看来!
兜帽之下一张人脸长得俊秀美貌,只是那张脸的两侧却并非人耳,而是一对鱼鳍般的物体从两腮延伸而出,颈后布满了细密透亮的鳞片!
这是什么东西!
韩幼晴心中一惊,险些跌下树去!
等她堪堪稳住身形,再抬头时,院中花田哪里还有半个人影?
刚刚用来挖坑的铁锹扔在地上,土坑半掩着还未来得及完全遮蔽。
远远从树上望去,能看到原本土黄色的泥巴上被渐渐染成了殷红的颜色!
韩幼晴不由得冷汗直冒,她已经意识到刚刚那戴着兜帽的究竟是什么人了!
那是鲛人!
抵御鲛人入关的澜城内,竟然有活着的鲛人!
小院里突然火光四起,将本已经因为金乌西坠,玉兔东升而暗下来的院落映照得通红。
韩幼晴看到那些火光朝着自己所处的位置赶来,心中一跳!
连忙几个起落,身轻如燕地跃下树梢,慌慌张张冲出了小巷。
她得回去告诉陆羽和赵廷,澜城之内恐怕将要有巨大变故,不宜久留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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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廷和陆羽两人即便在诸葛奇的帮助下四处寻找,却始终未曾寻到韩幼晴的踪迹。
待到晌午时,两人饿得肚子直叫唤,却又回到了初进澜城时身无分文的尴尬境地。
幸好有诸葛奇在两人身旁,几番有人回报搜寻无果后,诸葛奇索性便对两人相邀,说在附近随意找个酒楼里先填下肚子,再找人也不迟。
虽然心中担忧,但陆羽知道事情急不得,再加上韩幼晴也并非不知轻重的无知小儿,看无人找到她,自然会自己回客栈等两人也说不定。
便答应了下来。
因为是就近随手挑的酒楼,三人为了方便,也未向店家索要一处独立的包房,而是坐在大堂之上,随意点了一些吃食。
席间又有一些商贾小二打扮的人来汇报搜索情况,却始终未曾有韩幼晴的消息。
一顿饭不说陆羽,单就是赵廷这般没心没肺之人饿得发慌,也是吃得毫无滋味。
正味同嚼蜡地吃着,又一名伙计打扮的人匆匆而来,在诸葛奇耳边附耳说了一些话。
两人抬起头,满怀期盼地等着,却见那人说完离去,诸葛奇依旧摇摇头叹道。
“暂时还没有消息。不过我已经让更多人去找了,相信很快就会有赵晴姑娘的信了。”
诸葛奇见两人仍旧不放心,只得宽慰道。
“你们放心,澜城虽大,但治安尚好,况且赵晴姑娘也并非一般人,不会有事的,估计这会儿已经回客栈了也说不定。”
陆羽眉头轻皱,并未说话,赵廷却抱怨道。
“你说她发的什么脾气,弄得大家不能安生,等我找到她,非把她屁股打开花。”
陆羽翻了个白眼,懒得搭理这个只会吹牛的坑货。
见桌上饭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,便起身朝着诸葛奇拱手道。
“谢诸葛兄弟帮忙,不过这事情总归是我们自己的事情,也不敢太耽搁诸葛兄弟的事情,我心里还是有些担忧,现在坐在这里干瞪眼等消息就像是如坐针毡,还不如出去找找,兴许会有些收获。”
说着,陆羽就一把提起了赵廷,又朝诸葛奇拱拱手,准备离开。
诸葛奇这回却未挽留,只是轻叹了口气,说道。
“也好,那我先再遣人帮你们找找,若有消息,我就去客栈等你们。”
陆羽点头,带着赵廷快步走出了酒馆。
才走出去没多远,赵廷没头没脑的突然说道。
“什么情况?”
他和陆羽情同手足,两人从穿开裆裤时就已经在应城相识,算起已有十五六年,对陆羽可谓是知根知底。
见陆羽突然这番作态,即便再没有心机,也知道定然是陆羽发现了什么蹊跷,所以并未多嘴。
等到离得远了,才开口询问。
陆羽脚步未停,拧眉说道。
“我看看听到了那个伙计在诸葛奇耳边的话。”
赵廷奇道。
“什么话?”
“人已经找到了。”
陆羽一惊,瞪大了眼睛,不可置信的问道。
“那诸葛奇想干什么?找到人了为什么不带我们过去?他干什么要骗我们?”
陆羽深吸一口气,缓缓说道。
“诸葛奇当时并没有说话,是吧?”
“嗯。”
“我注意到他用手沾了茶渍在桌上写了个字,动作很小,如果不是因为我对这些动静很敏感,估计都察觉不出来。”
“什么字?”
陆羽思忖了片刻,像是在回忆刚刚故意站起身时看到的那些略有模糊的茶渍,不太确定地说道。
“好像是个‘弓’字。”
赵廷一愣。
“什么意思?”
“我也不知道,但是诸葛奇这人本来就很奇怪,突然出现说要结交你我三人,有故意将我们安排在南城门处,像是刻意让我们看到城门口那处闹剧,你说他没有蹊跷,我打死也不会信。但是他到底图的是什么?我现在还不清楚。”
赵廷一奇,不由地问道。
“那你还和他走得这么近?”
陆羽眯起了眼睛,像是在回忆曾经听到的声音,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。
“我说不上来,但是他给我的感觉从一开始就很奇怪,有一种熟悉但又陌生的感觉,总觉得他并无恶意,只是有什么目的而已,就像是...”
陆羽回忆了一会儿,才继续说道。
“就像是徐华年一样的感觉。”
赵廷一愣,旋即骂骂咧咧道。
“像徐老先生还不够坑?你忘记咱们是怎么被坑得身无分文流落如此境地的吗?”
陆羽摇摇头,并未多言。
他心中虽然对徐华年这个坑爹的牛鼻子老道颇有抱怨,但却并不觉得对方是故意设计坑害自己,只怕徐老道的匆匆离去的确是另有隐情。
只是他心中并不知道,为何在面对诸葛奇时,竟然会有一种面对徐华年的错觉,就好像在某一些方面上,徐老道和诸葛奇竟然有一丝无法言明的相似之处。
让人始终捉摸不透,难以言表。
但此时绝非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,陆羽并不知道诸葛奇究竟有何目的,但他却知道诸葛奇一定知道了韩幼晴在哪里。
他这般匆匆慢慢离开,便是为了追上方才那个离开的伙计。
他方才和赵廷一番对话时,脚步也未停下,沿着刚刚注意到那位伙计离开的方向走。
果不其然在转过几个街角时,见到了方才那个伙计的身影。
只见那个伙计却是不紧不慢地走到一处街边的茶摊前,随手将茶摊上的一方抹布往肩上一搭,提了壶热气腾腾的茶水壶子,开始给茶摊上的茶客沏茶。
陆羽还在疑惑,可赵廷那样的急性子却容不得半点等待。
他快步冲上前去,揪住了那名伙计的衣领,拳头握起,搁在那名伙计脸前,撅着下巴恶狠狠地骂道。
“草你奶奶的,说人在哪里?”
那名伙计也未曾料到会有这么一出,手中茶壶跌落,茶水溅了一地,慌不择言地抱头叫冤。
“这位小爷,您说的什么,我怎么不知道?”
赵廷见这伙计还在装傻充愣,更气了。
他本来就对韩幼晴不知所踪极为担忧,只是笨得不知如何表达,此时有了发泄口,如何能够放过,口中大骂道。
“你他娘的还敢装傻,信不信小爷我锤烂你的狗头!”
一边骂着,一边秉承着韩幼晴教导的揍一遍就会听话的方针,拳头就朝着人脸上砸去。
眼看拳头就要落在那伙计脸上,却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来,死死抓住了赵廷的手臂。
赵廷遭人阻拦,气急之下更是破口大骂。
“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拦老子!”
等他转头,却看见今早在南城门外的那名络腮胡背水军将士正皱着眉头看他,一张大手如同巨钳一般,将赵廷的胳膊卡住,让他未能动得分毫。
只听茶摊上响起一个声音。
“我倒要看看,什么人敢在澜城背水军面前闹,哎哟,噢噢噢,痛痛痛!”
那说话的人话说到一半,却突然惨叫起来。
定眼看去,竟然是之前那名叫做罗子鸣的披甲小将,此时已经一身常服,正欠着身子,用小半个臀部耷在茶摊的矮凳上,愁眉苦脸地揉屁股。